快樂至死

spetoc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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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．
　　每個都覺得她很快樂，包括她自己。
5 h, T1 f9 L$ M/ H　　她總是微微揚著嘴角，在臉頰上皺出兩個梨窩，然後咯咯地笑，顯得心無城府。她很簡單，眼神清澈，清澈到你一眼就可以透過眼睛看透她的靈魂。
　　可是，誰都看不透她的快樂，即便看透她的靈魂也看不透她的快樂。
　　因為她的靈魂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，一張什麼都沒有地白紙。你不能從一張白紙上看到任何東西。
　　每個人都對她的快樂感到好奇，每個人都想探得她快樂的秘密。甚至，每個人心底都暗自企盼、熱烈企盼--她不快樂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子。
　　起先，周圍的人只是默默地、緊密地觀察她，用視線織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，來捕捉她的煩惱和憂傷。
8 G7 ^, S+ b/ }' s' q　　可是當大家捕不到她憂傷的任何蛛絲馬跡的時候，就有點按耐不住了。
+ o& Q, J/ N. \　　如果捕捉不到她的憂傷，那就給她製造點憂傷吧。
' w- D4 u2 ]# s$ A) V0 {# d　　於是，這一切開始了。
　　最初，她的自行車車胎總是有釘子，後來整個車子幹脆不翼而飛了；
　　最初，她的座位上常常滴著紅墨水，後來幹脆變成了按釘，"紅墨水"直接從她屁股上滲出來。
* C. h6 x' {5 t8 o: O; ]　　最初，大家故意指桑罵槐詆毀她，後來幹脆指著她鼻子破口大罵；
　　最初，大家只是假裝不經意地撞倒她，後來幹脆直接揚起巴掌就打。
$ V' F4 R$ V; p2 m　　其實大家並不是討厭她，也不是刻意要欺負她。只是人都有七情六欲，為什麼她偏偏不會憂傷？難道她不是人麼？不是人的人總是令人提心吊膽的。大家只是不放心她，只是想看到她的憂傷而已。
: W# y' V4 a6 T* M6 ^' ?　　可她偏是個不識趣的人，依舊心無城府地笑，笑得每個人都心裏癢癢的，恨不能掏出來撓撓。這種"癢"不斷折磨著每一個人，於是惡作劇不斷升級，直到最後，那些傷害已經不能再稱之為"惡作劇"。
- O5 k2 M* a4 n　　那些期待看到她的煩惱和憂傷的人越來越多，變得越來越好奇，越來越不甘心，越來越膽大。
9 I1 ^6 z9 n; o* r, U　　傷害一旦開始，就無法停止。
　　原來快樂是一種原罪。
　　2.
* b# j3 g7 A: v$ S; A　　第一個被謀殺的是她的閨中密友，繼而是她的男朋友。然後依次是她的父母、兄弟、姐妹、爺爺奶奶、姑姑大姨……
　　那段時間，大家總是彼此交流著眼神，顯得心照不宣。有些默契永遠不能說，只能意會，不可言傳。
　　那段時間，她總是舉行葬禮。每次葬禮，總會有許多許多人參加，但多數人並不認識骨灰盒上那張照片，大家都是來看她的。
2 b5 Y' x/ m; g$ }8 C　　大家說："你別哭，你別難過。"
　　大家又說："要哭就盡情哭吧，別憋在心裏。"
　　大家還說："我們都是你朋友，有什麼難過的事情，說出來，我們幫你。"
　　可她沒有哭，也沒有說話。她只是淺淺的微笑，眼睛裏依然清澈，閃爍著單純的堅強和快樂。
　　對此，每個人都感到徹骨寒冷；甚至，每個人都有點咬牙切齒。大家付出了太多，卻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，哪怕是一點點也沒有。
; a) L/ @1 J: E2 G( y　　人總是害怕得不到的，尤其是付出了很多卻得不到的時候，尤其會不甘心。
　　就像前面說的，很多事情一旦開始，就無法結束，人生中很多道路，都是無法回頭的。
6 K' ?7 g5 a) y& d( ?: G2 b: G　　於是，流言終於愈演愈烈，關於她不是人的猜測被擺上了桌面上。人們總是無法容忍和自己不同的人，尤其這種不同還令人羨慕。
　　人生總會有一些痛苦，沒有痛苦的人生肯定不是人生。倘若一個人的人生不是人生，那麼這個人絕對不是人。
　　人們怯怯私語指指點點，你說她會不會是機器人？不像機器人，沒準是個傀儡娃娃，你看她的表情永遠是一成不變地微笑，一如雕刻好的面具。
9 W4 L0 n4 h4 H+ J4 z　　就在這個時候，有個人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。
　　這個人拿著一個包子說："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？"
$ U1 N6 {9 n: z0 [; n  |. p　　"包子。"每個人都這麼說。
　　那個人搖搖頭，雙手稍微一用力，把"包子"掰成了兩半--裏面什麼都沒有。它雖然是包子的模樣，但其實只是個饅頭。
% [: p+ O+ ]$ T* x8 r1 j　　於是大家心領神會。
) J8 Z1 o3 l8 r& K7 R7 p& h; ~) b- u　　沒錯，她也許就是個有著包子外型的饅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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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n' J) T5 w! j* A　　在之後的幾天了，每個人眼睛裏都洋溢著莫名的興奮和快樂，那是謎底終將揭曉的快樂，是找到了一道復雜的數學答案時的快樂。
9 Z7 W" e& [! o' H　　那一天，她被蒙上了眼睛，綁在一個廢棄的地下室，她沒有掙紮，甚至都沒有顫抖，就像她平時一樣，嘴角微微上揚，帶著簡單幹脆的快樂。
　　她認識他們，但卻無法知道他們是誰。
5 g: Q6 a2 ]4 a1 |　　在場的每個人都認識彼此，卻同樣無法知道彼此是誰。因為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帶了面罩，每個人都可以壓著嗓子說話。
　一個人問她："你到底是不是人？"
　　她笑著："是。"
　　"那你為什麼總是快樂?為什麼從來都不憂傷？"
; ~  A; e1 E+ O/ g! t7 g　　她輕笑了一聲："不，我有憂傷。"
　　於是每個人都豎起了耳朵。
　　她說："我最大的憂傷就是，我竟然從來都不會感到憂傷。其實我很羨慕你們的憂傷。"她說完這句話，就繼續淡淡地笑。
8 w! t3 Y; F0 K4 ?- B　　大家憤怒了，因為她實在太氣人了。她這句話像一把利劍刺進每個人的心裏。她這句話無異於一個富翁對乞丐說："我羨慕你的貧窮，我最大的苦惱就是太有錢了。"
　　她這是譏諷，是侮辱，是對每個掙紮在痛苦裏的人的蔑視。
　　於是第一刀落了下去，繼而是第二刀……
; s% ]. T2 ^6 F' R　　她像個死人，像個機器人，像個傀儡娃娃般沒有掙紮，沒有尖叫，依舊保持著那該死的笑容。
　　那千刀萬剮的笑容，是每個人心裏永遠無法痊愈的傷口。
　　4.
　　大家奇怪地發現：她會流血呢！
　　哎？她也有心、有肝、有肺呢！
　　她也有……
* F; x# f+ o: A　　包子掰開了，但是大家依舊無法肯定他們看到的是不是包子。
5 J2 g. \8 ]) Z. K' s　　於是每個人都帶著憤怒，尤其是看到被掰開後依舊快樂的包子後，這憤怒已經到了及至。
　　大家大吼著："你到底為什麼沒有憂傷，你一直快樂的秘密究竟是什麼？"
( G$ `( f: I  g$ I　　她淹淹一息，語氣裏還是快樂："我說過，我不快樂。我最大的不快樂就是我不知道不快樂是什麼滋味。我是殘疾人……我是殘疾人，我的神經殘疾了，我的大腦殘疾了，所以我不會痛，不會難過……你們……還不明白嗎？"
3 D. H- O6 b3 R5 v/ [　　哦……明白了。
　　大家恍然大悟，終於開心地轟然大笑起來："原來是個殘疾。"
　　人總該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的，如若這些情緒中有一項缺失，那是否意味著某種殘疾呢？
: T6 B: ~% S5 ]0 H# e. E　　哦……明白了。原來只是殘疾。
" g7 k) N$ e2 D( f# Q  J3 z　　原來，我們只是在嫉妒一個殘疾人。
　　僅此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