抖著肺

spetoct

柳泉熱愛攝影，每到周末，就帶妻子美娜四處尋找外景。
　　美娜是柳泉鏡頭下最完美的模特兒。她屬於那種典型的桂北女子，五官精致，骨骼均勻，豐滿又不失苗條，尤其是她穿上旗袍的形象，柔弱嫵媚，曼妙飄逸。
4 j. j# j- Y& s0 K　　旗袍人像，最理想的構圖就是以舊屋老巷為背景。
$ F5 V+ i$ I$ W4 X1 I5 T& r　　桂林老城東巷，隱藏在鬧市區中的僻靜一隅，老屋緊挨古城墻搭建，瓦屋磚墻的庭院，低矮斑駁的圍墻，墻體爬滿的常青藤與水綠色旗袍格外協調；寫滿歷史的背景烘托出美娜的青春嬌艷。
: V& \+ c; R0 @9 B( W　　晚上回家驗收成果，幾乎每一張照片都美輪美奐，除了這一張--不知何時，這個鏡頭裏闖入一個陌生人。
; n6 M* ?6 u9 f5 m2 S7 p　　一個身形矮小，背部微駝的青年男子，出現在美娜身後，一付行色匆匆的樣子。
) v7 i5 t' V5 X7 h　　"奇怪，他什麼時候闖進鏡頭裏來的？我居然沒發現……都說老街有詭秘，這回還真讓咱碰上了，哈哈。"柳泉打趣道。
' \4 M4 Z. b5 B5 }: t: T　　"難怪拍照時，有一陣子，我覺得背後有一股寒氣。"美娜很認真地說。
　　"別瞎說……睡覺吧。"
　　從那天以後，美娜開始變得有些疑神疑鬼的。兩口子逛街時，她經常會突然停住腳步，回頭使勁看街角。
　　"我怎麼老覺得背後有一股寒氣？"美娜回頭張望著，"好像身後總有個影子在飄蕩，是被人跟蹤了還是我自己太敏感了？"
　　當時他們正走在大街上，經妻子這麼一說，柳泉頓時覺得脊梁一涼，猛然轉過頭去,可是身後行人如潮，實在看不出什麼不對。他嘴上笑笑說："你鬼片看多了……"但心裏也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絲恐懼。一股來歷不明、莫名其妙的暗流不時湧上心頭。
　　更要命的是，美娜的身材日漸消瘦，身體也越來越虛。三個月內，所有的衣服竟然都大了兩號，穿進去顯得空空蕩蕩，精神也越來越差，還經常一動不動地發呆，活像一具瘦骨磷峋的活幹屍。
　　而奇怪的是，她的食量並沒減少，但體重與日俱減。
　　柳泉心疼極了，四處求醫，醫生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　　柳泉突然想到了那張有陌生人闖入的照片。
, |1 X% U7 v( ^　　"莫非，真的有什麼古怪？"柳泉調出那張照片，放大了那男人的形象，打印出來，利用外出跑業務的時間，回到那條古巷，挨家挨戶打聽。
　　"這是李家老二，是個傻子。"有個老太太認出了照片上的男人。
　　柳泉找到了小巷裏面一個獨跨小院，院墻上爬滿了青苔和爬山虎，木質大門早已不見油漆痕跡，裸露出斑駁的年輪，刻著歲月的痕跡，柳泉叩了叩門環，叩門聲在寂靜的巷子裏發出幹澀的響聲。
% I- L. q0 I/ s3 b, L* m7 B　　無人應答。
# C" i/ ~" E4 w- Y- P　　柳泉猶豫了一下，還是伸出手推開了那厚實的木門,木門"吱"的應聲而開。偌大的院子裏掛滿了蘿卜、辣椒、茭頭。地上也鋪滿了刀豆、仔薑、青瓜，天井四周擺滿陶製的壇子，空氣中彌漫一股酸不溜丟的氣味。
9 |+ H* ~, O4 b9 X9 P' P　　也許因為桂林是石灰巖地區，漓江水堿性很重，桂林人大多喜歡吃"酸"，走在桂林大街小巷，最常見的就是米粉店和"酸"攤子。
　　桂林女人更是嗜"酸"成癮。
4 r: d0 \! y, y$ @) s5 Q% C; R3 H　　美娜是地道的桂林妹，當然日日離不開酸食。
/ `. ?8 f  T0 n" p$ ?( i) C  `　　"有人嗎？"柳泉輕輕招呼了一聲。
. o" P% o  r  q2 f　　"壞人，我砍死你！"隨著一聲刺耳的尖叫，一道寒光從院子南面的小屋閃出。一個樣貌怪異的家夥揮舞著一把菜刀，揚手就向柳泉砍來。
　　柳泉一閃身躲過了菜刀的寒光。持刀人控製不住腳步，向前沖去，腳下踩著塊青瓜，一跤滑倒，菜刀也飛到了三米開外。
9 i7 T: ^9 t# n, R2 P- A# S- Y　　那家夥翻身坐起，黑汙的衣領泛著油光，蓬亂的頭發上還沾著一片青菜葉子，表情略有些癡傻，想必他就是李老二了。李老二的眼神並不像一般傻子那麼混濁，他死命盯著柳泉，怨毒的目光散發出一種陰寒的感覺，一同散發的，還有他身上濃濃的酸腐味道。
　　這傻子身材矮小，略有些駝背，正是照片上的那付樣子。地上的傻子不斷發出痛苦的嚎叫聲，柳泉不想惹麻煩，趕緊退出了小院。
　　柳泉找到剛才給他指點的那個老太太，謊稱是社會福利誌願者，在做殘障人士的社會調查。
　　"那孩子，打小沒爹，生下來就是個傻兒，犯起病來嚇死人喲……他娘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啊，才過上幾天好日子，不料被人騙去搞什麼傳銷，把攢下的一點家底抖落了個精光，一氣之下上吊死了！只剩一個大哥跟他相依為命，嘖嘖，可憐啊！不過，這李老大前些年也下崗了，三十好幾的人還討不起老婆，兄弟倆靠媽媽傳下的醃"酸"手藝過日子。傻子不犯病時還蠻會做事的，他醃的酸蘿卜可好吃了……"
) r8 y& A7 W# s& E- z) V6 g　　"他哥哥在哪兒擺攤子呢？"
: X. U& C& z  y, M: n! a　　"不擺攤子了，這兩年生意好，開上鋪子了！招牌蠻怪的，喊作什麼……"抖著肺"。"
　　抖著肺？柳泉聯想起傻子身上的酸腐味道，還真是嗆得肺挺難受的呢！

不過，這名字聽著挺耳熟！
5 r. Y. y9 c, ]" B4 w4 E　　回到公司樓下，柳泉才發現，其實公司對面那家酸店就叫"抖著肺"。店門口站著一堆衣著時髦的姑娘，有的埋頭夾盤子裏的蘿卜絲；有的用牙簽紮著條狀酸瓜，舉在半空抬頭去咬。吃相不雅，饞相畢露。
　　柳泉走進店裏，小店內酸味彌漫，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個農村小妹在招呼著客人，玻璃櫥櫃裏泡著各色醃漬的酸瓜果，瓷碟交替碰撞的聲音與小店裏女孩子的嘈雜聲交織在一起，顯得很熱鬧。
　　柳泉隨便要了一塊酸刀豆，坐在墻角繼續觀察。刀豆是桂林特有的豆類，說是豆，但豆粒兒細小，豆莢寬大厚實，形如刀鋒，肉質堅硬，只能用來泡"酸"吃。柳泉咬了一口，酸味滲透心肺，他咳嗽了一聲，再不敢咬第二口。
& }# W! W6 v9 d& F" M　　管事兒的中年男人眉宇間和李家傻子倒有幾分相像，想必他就是李老大了。和弟弟的癡傻遲鈍不同，李老大整個人就像一條鋒利的刀豆。雖然臉上堆滿了的殷情笑容，但目光裏卻透著陰沉和精明。他目光迅速掃視著每一個進店客人，時而劃過眼前的面孔，時而投向人潮洶湧的街道。
　　"老板，什錦。"耳畔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，只見美娜走進店裏，用桂林話沖那中年男子喊了一嗓子。
　　"要得。"李老大諂笑著應聲道。可以從側面看，他的嘴角牽動得過於誇張，實在不像是什麼和藹的微笑，上翹的嘴角活像刀尖。
; w! N6 @' w/ @0 Y5 W# n　　柳泉知道妻子每天上班時都會抽空出來買"酸"吃--公司裏所有女孩幾乎都有這習慣，這酸食卻是身為北方人的柳泉惟一不和妻子共享的東西。他沒有上前打招呼，在一旁冷眼觀察。
0 }. j9 R; b1 x. n* B　　只見老板麻利地取出一個盤子，用筷子從玻璃格子裏夾取各式各樣的酸瓜絲，混合一盤後，再從身後取來一個玻璃瓶，往酸瓜絲上澆上一些調味汁兒。
　　美娜接過這盤所謂的"什錦"，站在一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。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樣，簡直像鴉片鬼見到了大煙。
　　看來，問題就出在這份"什錦"上。
" q& _4 [" o9 j　　"老婆，咱打包回家吃吧，時候不早了。"柳泉突然出現在美娜面前。
# P. U8 K  J# Z7 d! |　　柳泉摟著妻子細得不能再細的腰肢離開了"抖著肺"。身後，一道陰沉的目光穿過人群，緊緊盯在美娜的背影上，一直到小倆口消失在街口拐角。
　　又有幾個小姑娘走進店裏，李老大正待擠出笑臉迎上去，手機響了。電話是鄰居打來的，說是李老二犯病了。
, q" ^8 V# B+ x　　李老二不單智力低下，還患有輕微癲癇，受不得刺激。
4 [$ s8 s- j3 j% S7 T! Y1 v　　李老大匆匆趕到醫院，李老二已經沒事了。他謝過鄰居，馬上追問弟弟："誰欺負你了？"他知道，不是受到什麼特別刺激，老二是不會犯病的。
* G0 X2 s& ]* `"那個壞男人，壞蛋男人跑進我們家裏了……" 李老二憤憤地說。
　　李老大心一驚，他知道弟弟所說的"壞男人"就是今天來過店裏的柳泉。
& J0 y/ U  Z- z$ d2 T6 }/ Q6 n' H& R1 @　　三個月前，李老二曾經犯過一次病。
) C! p4 c, U; F/ n1 t5 _! O) X　　那天傍晚，李老二出門直到天黑透了還沒回來，李老大急得不行，剛要出門尋找，接到了警察電話。原來，李老二在街上迷路了，一著急就發了病，警察把他送進了醫院。
7 C8 O0 |% L  B" z4 \8 e" V　　情緒穩定後，李老二說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："我看見那個壞女人了，害死媽媽的那個壞女人！"
6 q1 w6 K8 ~$ P5 [　　他跟蹤到了壞女人和她的壞男人住的地方，卻找不到回家的路了。
& l% X, m" Q  F3 p　　李老大順藤摸瓜，查到了壞女人和壞男人工作的地方，然後傾盡所有在那片寸土寸金的商業區開了一間"抖著肺"。
; O! B; p) U, q* e- L　　今天，壞男人找上門了。李老大隱隱約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妙。
3 e. K2 ^. r7 s8 n7 C* w* H　　第二天，李老大從店裏被警察帶走。
# }* q- r  i, V! q% \　　柳泉把打包回家的酸什錦偷偷留下了一點，托醫學院一個朋友做了化學分析。
　　"這東西的調料裏含有一種叫"吲哚美辛栓"的化學成分，能導致人食用上癮。"朋友告訴柳泉。
" Q; j6 Q8 n5 J　　"那麼，這種吲什麼辛栓會不會讓人變瘦？"柳泉問。
　　"你還真問對了，"吲哚美辛栓"的確有減肥功效。不過，伴隨而來的還有強烈的副作用--長期服用這種藥物的人會導致精神抑鬱，很容易產生自殺心理。前幾年本市曾經破獲過一起減肥藥傳銷案，就是利用"吲哚美辛栓"來減肥，害人不淺啊！"
　　柳泉心一驚，美娜的母親好像就是因為牽涉進一件減肥藥傳銷案，才在潛逃後畏罪自殺的。
　　警察局裏，"抖著肺"老板李老大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。
+ G; I( g1 \$ X  b. E1 l1 T　　"我是為了美娜才到他們公司對面開"酸"店的，摻有減肥藥的調料也是只為她一人準備的，我沒有害別人。""你為什麼要害美娜？"
　　"我不是害她，是討債。三年前，要不是她媽說得天花亂墜，非要拉我媽入夥搞什麼傳銷，我們也不會被那有毒的減肥藥害得傾家蕩產，我媽也不會死得那麼慘！雖說她媽後來也畏罪自殺了，但是人死仇在，今天我要她們母債女還。"
- z5 `1 a; D7 n( V( B- B$ o. X　　美娜長得太像她母親了，那天小兩口在東巷拍照時，被李家傻老二一眼認了出來。
　　其實，世界上並沒有真正的傻子。傻子，不過是一些對愛或恨特別執著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