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舍利子+ }5 c! X: R/ Y) u# ]#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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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一陣子沒見到他,突然撩起我這古物店一向引以為傲的琥珀門簾,並且取出一個雕刻十分古樸、帶著濃厚邊疆風味的木盒放在我一樣引以為傲的檜木櫃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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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 I" c( m& W$ N/ M9 E! y1 J3 o9 b「這又是什麼?」自從他丟下古稀的老父出走後,我對他的印象就不是很好,連寒喧的話都懶得說了,沒好氣地問。無識於我的冷峻臉色,他浮起一個令人肝火上升的笑容答道:「這是我老爸的寶兒,西藏活佛的舍利子耶!你看怎麼樣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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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i c- l) p1 y% _5 W6 t% w鑑於他的素行不良(忤逆老父、積欠賭債、並有詐欺的案子),我完全不考慮辨識這個東西的真偽,只將那盒子推回給他,面無表情地說:「不好意思,這玩意兒我不會看,而且也沒有興趣。」但他仍舊鍥而不捨地滔滔說道:「我跟你說,這真的是我老爸當年打遊擊的時候得到的……」 * I4 U7 Q; e9 x. B# K. L
k: h3 M: _6 L2 K/ c4 t我一點也不想聽他的故事,便回了他一句:「那你應該把它送到故宮或是文化局,而不是拿到我這兒來。」他沒有回話,只惡狠狠地盯著我。然而或閉O想起他不在家時我對他獨居老父的資助,他雖然掀動了幾下嘴唇像是要罵出難以入耳的詞彙,終究還是作罷,一面死盯著我一面走出店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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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r5 Q4 Z# y3 M$ a% v8 |當夜關店後,我按例到巷子口那獨居老人的家中,為他送來一碗叉燒飯和一壺茶。「老伯,今天過得還好吧?」進到屋裡,我一面點燈一面從袋中取出晚孺韘b僅有的一張桌上。由於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部被那不肖子變賣一空,我不打算再提供任何可讓他揮霍的資源,就讓這屋子這麼空著。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老人就養成一種不開燈的習慣;我沒有問他,或野L仍然等著走失似的獨生子回來開燈也說不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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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J) v: S$ Y; p! k; K「哎!今兒個又唸了六百次經,過得挺踏實吶!」老人堆滿了微笑說。他沉默的人生中唯一的聲響,就是他自己發出的喃喃唸經聲。我習以為常地笑笑,習以為常地不知該說些什麼。「呦!今兒個是叉燒呀!真是太謝謝你啦!我最愛吃叉燒了。」說著他先啜了一口茶,滿足地「啊!」了一聲。自從上個月我看見他慢慢嚼食叉燒肉而滴下欣慰的略穭妨寣A我就開始每天為他帶叉燒便當,並且每天聽到他的讚嘆。 5 o* h- k3 U9 P
6 g. ~1 Y* ~! W' H& w# E* f) U老人的個子很小,或酗]是因為這樣,他的食量也很小,每天一個便當就足夠撐到隔天;我曾經試過在桌上穢騑X個山東大饅頭,但直到饅頭漸漸便成令人作嘔的綠色也不見他動過,於是我只好放棄替他準備午尷漫擬Y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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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]$ ?; F' n. q* E9 V. v「老伯……我今天見著你兒子了……。」我一面看著他細細品嚐香甜的晚嚏A一面低聲說;我不知道是什麼緣故,像是怕被屋外的人聽見似的。他聽到後隨即瞇起眼笑著說:「是啊!他今天有回來看我啊!」 5 s# |9 A/ ?- r" e4 h/ 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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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邊嚐著肉,邊點著頭說:「真是好孩子,記得回來看我。」對他這種反應不知所措的我,只好顧左右而言他的提起:「他還拿給我一個盒子,說是你當年打仗時得到的寶貝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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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啊!那真是個寶貝啊!」他忽然睜大了雙眼,好似回到獲寶的當時,「我這輩子再也忘不了那種光……淡淡的、又亮的不得了的光……」' `, b K, @! a5 s+ [9 K
我根據指揮部的情報,走了六天六夜的山路,眼前依然只有鋪天誚a的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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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曉得這裡是什麼地方,我只知道這是喜馬拉雅山脈中的一座小峰;指揮官沒有告訴我它的名字,也沒有座標,只給了我一個數字和一個方向,叫我往那兒找。一開始我們當然是完整的一個排,除了我還有一名副排和三十六員精選的隊員;一開始我們都振奮著,有這個機會能抓到這個逃脫的鬼子軍官;尤其聽說他身負著重大的戰略機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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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C }( n3 K% S4 p8 G但是這不過是一場向上攀升的冰冷惡夢;我們根本無法確定這座山是不是會向上生長,像一根巨大的冰筍;下雪還算好的,一旦下起冰來,就算我們用盡全力要睜開眼,也會輕易的被一顆冰粒擊的不得不閤上眼。生火的器具完全失去效用,火種和一般的石塊沒有什麼不同;第二天我們就喪失了十一名夥伴,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雪崩,我們只像是面對海嘯的扁舟,運氣不好的,就永遠沉在雪海裡。凍瘡奪走了一員弟兄的性命,我從來不曉得一點擦傷就能死人;而在同一天,被雪光刺瞎的第三班班長也不慎摔下了山崖。 1 E: E2 d* U5 D" D! 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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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六個弟兄堅持要放棄任務回轉山下去,當時已經是第四天了;我和副排都沒有阻止他們,而之後,我也沒有再見過他們;這時我們已經損失一半的隊員,包含一名士官。但還是沒有見到任何人影。第四個夜晚,風捲著雪冰刀也似地刮著我們,兇猛的程度使我們無法看清彼此的臉孔,我不得不命令大夥在一處山洞中稍作歇息,等待暴風雪過去。全體進入山洞之前,殿後的副排因為滑了一腳,就提早回山下去報到了。 8 [. ~6 ? c; I, H$ t
" Q: ^' r6 I$ j雖然是夜裡,雖然在洞裡,我們在洞口還是可以藉著雪光看見大家,徬徨的臉和絕望的臉,飢睏的,和悲哀的,臉。但是我很欣慰的是,沒有人露出恐懼的神情,武器也都還堪用。風雪的呼聲像是不知道停止,聽著聽著,很快的,困頓的我們就閉上了眼,入夢了。 : C8 p l3 F7 @$ `7 Q2 r
3 w4 o8 [6 ^8 v2 e6 q5 g$ N" a2 o: s夢中我見著一個老喇嘛,向我揮著手。我並不十分了解他的意思,但他凝重的神色卻自然使我退後;夢中他立在火中,揮著手,我可以確定他是叫我回頭;倏地火舌暴升起來,將他給吞了;火衝撞的速度很快,眼看就要將我噬了,我也因此給嚇醒了過來。 # q- \( H# n8 t0 k5 C3 R3 K& ]
( r. {# G# w P2 C' N6 Y5 A; S醒來之後,我發現大夥歪歪斜斜地躺著,守衛的弟兄在洞口,也倚著山壁睡著了。我深怕大家都睡死了,便大聲地呼喊,用力摑每個人的耳光;但是。都沒用。全都沒氣了。一點呼吸聲,一點溫度也沒有,全都成了冰棍。這時的我,心下大駭,只剩我一個人了麼!只剩了我在這勞什子的冰山裡了麼?心中的呼喊自然沒有回應,連回音也沒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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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% Q5 B* k- S2 ^/ t. c這時風雪已經停了,但遠遠的又響起悶悶的,轟隆隆的聲響,像是誰開著大卡車往這兒來了;連地上都給震的;我一轉念,又是一次雪崩!而且是在我們棲身的山洞上方!我再顧不得弟兄的死活,一股腦兒的往外衝;雪潮的速度果然比大卡車還快,我已經看到頂上的狡薱Q折斷而往下掉;這時唯一的念頭就是沿著不成路的小徑往上跑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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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面脫掉笨重的裝備,一面咬著牙往上衝,一面聽著天塌也似的巨響;由不得我,只好閉上了眼抓著僅剩的一把鎗往上衝!衝啊!也不知道衝了多遠,沒力了,停下來了,雪崩的聲音也歇了,只剩我的喘氣聲,和一團一團的,我呼出來的煙霧。我委頓地靠著山壁坐下來,心想,完了,連回去的路都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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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時候卻聽著「噹」地一聲敲缽的聲音,就在不遠的地方。我以為是幻覺,沒理它。但這聲音以一種遲緩的、平穩的節奏一下一下地敲著,慢慢的,聽著聽著,我也平靜了不少。歇了會兒回了力氣,我就站起身來,往缽聲的來源走去,想看看是什麼來著。 0 h, G, _8 D3 p4 K*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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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約走了五十公尺,就看到一處山縫裡,有一間小小的寺廟,喇嘛廟。敲缽聲持續著,我也越來越安心,逕自走進廟裡。我只聞到一種燃香味兒,不清楚是那種香,像隻輕柔的手掌一般,撫著我驚懼不已的精神。一個老喇嘛閉著眼敲著缽,連我走進來了,他也沒動半動。我不好意思打斷他,靜靜在門檻上坐下來,聽著缽聲,聞著香味。 # r* p. T" v$ W1 {
. a) u7 h3 d+ B7 j: |7 B一切靜下來之後,喇嘛轉過身來,對我笑了一笑。這不就是我夢裡那個喇嘛嗎?想來我的臉色一定大變,喇嘛只對我點點頭,還是笑著。不知怎地,看他這麼笑法我就不奇怪了,也向他點點頭。我正想向他發問呢,忽然從那破敗的佛像背後轉出來一個人影,端著一碗水走了過來。我定睛一看吶,竟是個日本鬼子!看他的肩章還是個軍官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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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kisamawadareda(你是誰)!?」小鬼子一見著我立刻大聲呼喊,回音響遍了整個佛堂。在這種時候,身為國軍軍官的我當然馬上,舉起我冰冷的槍,對準了這小子的臉孔。「別動!」我歪著頭從準星後面盯著他說。他雖然聽不懂中國話,但我想槍子兒他是認得的,當下翻了盆水,舉起雙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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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整個佛堂就像是冰庫似地,冷颼颼的不輸給外頭的冰天雪地,但舉著槍的我忽然聞到一股香味,老喇嘛走過來站在我和日本人中間,向我鞠了個躬。他彎下腰時,我甚至懷疑會不會聽到骨頭折斷的聲音。然而他彎下腰之後便定在那兒,並不抬起頭來。看到他這個樣子,我只好慢慢的,慢慢的,放下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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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知道那個鬼子竟然一把甩開那喇嘛,伸手就要搶槍!說時遲那時快,我立刻舉起槍就按下了扳機!……只聽到槍聲緩緩繞上屋頂,緩緩的,緩緩的;硝煙無力地,裊裊地,向上轉;火藥味逐漸融入燃香味……這一瞬好像一輩子那樣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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喇嘛仰天躺在地上,胸口淌著血,腳丫子抖動著;黑色的袈裟漸漸染成褐色。我和日本人都獃在當場,看著他。槍,從我手中摔到地上,倭寇並沒有搶著去撿,相反地,他蹲下來,扶起奄奄一息的僧人,要檢視他的傷口。喇嘛伸手阻止了他,向我伸出一隻右手。我不得不走了過去,握住他的手。他看了看我們兩人,又看了看槍,然後搖了搖頭,泛起一個微笑;然後,就這麼斷了氣。我們兩人還是一直握著他的手,日本人握左手,我握右手;直到他的血滴在地板上的聲音不再響起…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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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E" Q* W% t% U當天,我們就按照佛門的習慣,(我是不大瞭解啊,都是那日本人做的)將喇嘛火化。天寒地凍,火不好燒,也熄的快。這荒山野寺又沒有油,火勢十分微弱。但儘管如此,像是老僧的心願一般,卻也順利地燒盡了他乾癟的軀殼。燒完時已是入夜時分,日本人在灰燼當前叩了十個頭,然後我也在灰燼當前叩了十個頭。我們怔在那兒,看著那團灰,一言不發。 ( y- T. e$ r4 w& L: U% T7 w; R
$ R8 ?1 l; \# q* K1 d+ I5 a夜晚的光線十分黯淡,只有雪映著月光,景象令我們感到很沉重。一陣微微的冷風吹過,我們和那團灰都給吹抖了。忽然一點點淡淡的光吸引了我們的視線,只見那團灰當中有兩顆靜靜發光的亮珠兒;我們對看了一眼,一人取起一粒放在掌中,只覺說不出的溫暖;兩個人不約而同的,都流下了疏荂K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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